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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義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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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歇上幾日,就快到元宵,葉文心一早打點起東西來,住在葉家越發讓她覺得不自在,每日都見著馮嬤嬤,聽她說些進宮的事,早晚有一天她會繃不住,收羅了箱子,初九日還又回了宋家。

初九是天誕日,宋老太太自來少不了的道場,葉文心挑這個時候回去,便是能歇上一天,再去見葉氏,給葉氏請安。

還沒進屋子,六出便急急迎了出來,拉了玉絮的手,兩個人往一邊去,她們不在這些日子,倒把那個偷線香蓋的賊抓了出來。

是幽篁裏守門的婆子,趁著九月守屋的時候,九月娘來尋,就在院門邊說話,那婆子說是出恭,往院子裏來,摸進房門從針線籮裏摸了個銀頂針。

碰巧被之桃撞見了,喝斥一聲:“你怎麽能進姑娘的屋子。”這下婆子著了慌,嘴上說著話,說是拿塊點心吃,就著點心把那銀頂針也吞了下去。

玉絮皺了眉頭:“這事兒可辦了?”她們不在,比她們在要好,拿住了,無人問,只好去回給上房知道,等她們回來,事也已經了了。

“回了,我立時就去回了,姑太太已經料理了,大年裏不動板子,等過了元宵,就把人賣出去。”偷東西就不是小事,何況丟的還是葉氏的臉。

連著春燕也吃了瓜落,原來看著老實的,天天盯著這一屋子的富貴,哪裏還能老實得長久,眼見著石桂九月兩個後來的小丫頭子都穿上綢了,看門的婆子這才起了念頭,覷了空摸進去,見著什麽就拿什麽,上一回是線香蓋兒,這一回是個銀頂針。

玉絮松了一口氣,把瓊瑛生病的消息告訴了六出:“瓊瑛病了,嬤嬤說開年就送她回揚州去,這事兒就到此為止,屋裏可不許亂轉。”

不傳也得傳,看門的換了人,丫頭們怎麽不知道,說原來那些雪天扭了腳,回家養傷去了,葉家人也不知宋家事,哪裏會去深問,也不過就叫兩聲媽媽,出門的時候行個方便。

六出點了頭:“我知道了,也跟之桃九月說了,人都已經辦了,再傳也失了姑娘的臉面。”兩個說完,六出還想張口,到底把事咽了,既沒拿住贓,也不能說九月手腳不幹凈。

石桂才把包袱放下來,葡萄就來尋了她,人比年前還瘦了一大圈,眼睛底下一片青色,看見石桂就要哭,好容易忍住了,拉了石桂手:“松節姐姐沒了。”

她那會兒著意巴結著松節木香,為著就是提二等,松節沒了,她提了二等,上頭卻沒給錢姨娘補一等丫頭,屋裏除了木香,就是葡萄的話管用,她卻偏偏樂不起來。

“送回家沒兩日,松節姐姐就沒了,錢姨娘給了五兩銀子的裝裹,說是不好越過太太去。”說到底,松節有一半是因著錢姨娘死的,人都走了,補的銀子再多又有甚用處。

石桂好一時沒回過神來:“你說甚?她不是都要好了,上回我去,還多吃了半碗粥的。”石桂話沒說完,葡萄的眼淚就忍不得了,簌簌落下來,石桂怕落人眼,拉她進了屋。

葡萄掩了臉:“松節姐姐跟了姨娘這麽久,她人沒了,姨娘竟……”錢姨娘知道松節挪出去就沒了,倒也流了兩回淚,翻箱子尋出一件裝裹衣裳來,又打發了五兩銀子,暗地裏叫木香去了一趟松節的家,又補了十兩。

這些葡萄都知道,可她說的卻不是銀子:“好好一條人命,說沒就沒了,原來也是姐姐妹妹叫著的,姨娘竟是半點兒……都沒替松節姐姐出頭。”

她縮了縮身子,松節只怕是真知道些事的,因著錢姨娘沒在宋望海跟前提過半個字,也覺得灰心,幾番求了家人接她回去。

臨要走了,拉著葡萄的手勸她:“我知道你往日就是想要上進的,咱們當丫頭的,能到主子跟前侍候著,那就是上進有體面,我走了,這個位子怕也補不進人來,你千萬遠著些,且不能往這些事裏頭攪和。”

這會兒她精神還好,只當走了就能養好病,葡萄照顧她這些日子,松節心裏感念,給了她一把金子打的小排梳:“我以後也不會再往院子裏來了,這個給你,你得了閑就來找我,我們姐妹一道說說話。”沒想到挪了一回,又傷了元氣,沒兩天就撒手去了。

松節家裏拖了這麽久都不肯把她接回去,就是怕她出來了就沒法回去,實在拖不過了,這才把她接出來,家裏哪能有院子裏頭這樣好,松節手裏還有些錢,念著葡萄的好就是知道回去了也沒人這樣待她,還想著手上有錢,拿錢打發,哪知道根本沒活過去。

石桂怔得許久不說話,葡萄抽泣起來:“正月裏不辦白事,松節姐姐帶出去這許多東西,都是我給打理的,竟連口棺材都沒撈著。”

松節的容貌算不上出挑,木香也是一樣,放到錢姨娘身邊,很是有些不足看,可她自來行事厚道,石桂還是小丫頭子的時候,往來遠翠閣,松節從來都是帶笑的,就沒看她有生氣高聲的時候,這麽個人偏偏就這麽沒了。

石桂想了一回,把剛買來作襪子的布白取出來,數出一百零一個銅板,就算是包了白包:“總得治喪,雖然不多,好歹是我的一點心意。”

葡萄冷笑了一聲:“他家哪裏用得著,來接人的時候,她娘家嫂嫂恨不得把箱子掉個底兒看看可有銅子落出來,眼睛直盯著我,就怕我貪了她的錢。”滿面憤懣:“這會兒又說臘月裏水土都貴三分,別說辦白事了,人先停著,棺材等出了正月再辦。”

葡萄再也忍耐不住,伏在石桂肩上哭了出來,她自個兒也是有了後娘才有後爹,繼姐在家也沒少欺負她,親爹不護著,換到松節身上,是連哥哥都娶了媳婦就忘了妹妹。

石桂拍了她的背,一口氣梗在胸口:“好賴總該有個棺材,我們把白包湊起來,不論什麽木頭,總得叫她入土才是。”

葡萄嘆一口氣:“木香姐姐說了幾回,姨娘也總該管一管的,可這些日子都沒動靜,怕是姨娘不想管了。”

兩個嘆息一聲,葡萄雖也哭,卻沒膽子去湊白包,挑這個買棺材的頭,也不敢往松節家去說項,在石桂這兒訴了苦水,心裏倒好受了些,到底是盡過力的。

石桂心裏卻存下這樁事,葉文心挨在窗邊見葡萄拿著白布出去,問過一回,陪著嘆息一番,玉絮也跟著嘆:“除開包白包也沒甚事能辦了,她自家的娘老子都不管,旁人怎麽好出頭。”

連錢姨娘不是不想開口,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給了銀子,怎麽發送那是松節家的事,她並不願意攬下來,松節家人看著錢姨娘軟和,越發尋了由頭搪塞。

錢姨娘生了小少爺,地位卻沒見提升,從宋老太爺到葉氏,頂上三個人,沒一個拿這個孩子當回事,洗三不說,滿月都沒好好辦,份例也沒比餘容澤芝兩個多多少,姚汪兩位姨娘倒松一口氣,說葉氏公正,宋望海再看重這個孩子,也翻不出浪花來。

葉文心取出一雙綢襪子來,暗紋竹節的,做了送給葉氏去,遞給石桂道:“你去罷,我給你個由頭。”石桂心頭一動,便看見葉文心笑一笑:“你這脾氣必是忍不得的,能幫著說上兩句話也好。”

石桂肯幫她,也有一半是出於義氣,葉文心看了《白塔記》,裏頭有忠婢勇婢,到了石桂這頭,光一樣聰明就占盡好處,何況她還這樣義氣。

石桂面上一紅,她自覺這付脾氣收斂得多了,卻還是叫葉文心看出來,接了匣子出去,送了襪子,春燕卻不在,只有一個繁杏。

繁杏看了她便笑,沖她招招手:“葉家怎樣?我看你都好些日子不來了。”

兩個說著話,錦荔送上茶水點心來,看繁杏待石桂這番親熱,越發鬧不明白她這是什麽來歷,陪著說笑兩句,繁杏自來瞧不上她,錦荔說上兩句也覺得沒趣,借口拿果碟走開了。

繁杏這才道:“少爺前兒來說的,說想帶著幾位姑娘去走橋摸釘,太太沒答應這個,可十六那天一家子要往圓妙觀去,點了頭說許了幾位姑娘逛廟會。”

石桂趕緊記下,回去告訴葉文心,宋蔭堂有意,她接不接,還得她自個兒拿主意,石桂臉上也沒甚喜色,點一點頭:“知道了,我回去告訴表姑娘,也預備些輕省的衣裳。”

繁杏一看她臉色不好,蹙了眉頭問一聲:“這是怎麽了?大節裏的掛著臉,可是拿賞拿少了?”葉氏年裏要賞許多金銀錁子下去,繁杏推她一把:“春燕給你留著呢,知道你家人來了,只怕這會兒匣子空空,給你添補些也好過年。”

石桂搖頭一嘆:“我哪裏是貪那幾個賞錢,是才回來,我姐姐便來說她一個屋的松節姐姐沒了,家裏竟連棺材板都沒一張,想著人世無常,早兩月哪能想到這個呢。”

繁杏一怔,她光身一個,這話最觸她心腸:“混帳的東西,太太說大年下的有這慘事,賞了十兩銀子兩匹布下去,還不夠置個棺材的?”

她氣得胸膛起伏,柳眉倒豎,石桂趕緊拉了她:“姐姐低聲些。”

繁杏最忍不得這些,院子裏排得上號的丫頭,都是她進了宋家之後一道長起來的,年小時也一處當過差,雖不熟識,總有這些年的情份在,她自不必說,春燕也湊了白包,送了四盒點心去。

松節大約是這一批丫頭裏走得最早的,繁杏想著便眼圈泛紅,拍一拍石桂:“我知道了,必不叫那家子人貪了她的身後錢。”

石桂也跟著嘆:“我雖不似姐姐們一道處過,卻知道松節姐姐為人很好,遭了這個禍事,不說走得風光,總不能連付棺材板都沒有。”

錦荔聽了個半半截,石桂出門的時候她臉上雖笑,心裏卻罵她多管閑事,分明不幹她的事兒,偏要踩著死人露臉討好繁杏,石桂自來同她不打交道,也不理會她臉上好看難看,回去告訴了葡萄,葡萄念了一聲佛:“這可好了,也不枉我們好上一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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